好一朵白蘭花

才寶從高郵鄉下拎着一籃鴨蛋，到了揚州城。因為捨不得過江錢，搭一個老鄉的二輪車，混上了瓜州擺渡，汽笛一聲，從武漢到上海的洋渡輪冒着黑煙，晃晃悠悠的停靠在十六鋪碼頭上。

當然，這是八年前的事，如今的才寶可不叫才寶了，住在衡山路33號的洋房裏，抱着懶洋洋的哈巴狗，皮鞋錚亮，頭油溜光。早上紅房子，下午浴德池，晚上百樂門，才寶的大號現在叫王保羅。

鄉下仔剛闖上海灘的時候，才寶在福開森路擺個地攤賣白蘭花，蘇北口音的洋濱腔：「白蘭花，白蘭花，香噴噴，朋友軋得深，香煙吃半根；老爺太太福氣深，白蘭花開香噴噴……」

多年以後，王保羅躺在霞飛路妓女的軟床上，和手下追述這段往事時，還帶着無比的興奮：那個午後，攤子前一雙白蘭花般的嫩腿，小夾襖翠綠印花的旗袍，耳綴子是水綠翠的，鐲頭套在水白水白的玉手上，胸脯子一顫一顫的，夾雜着外國香水味的阮太太丟下一塊袁大頭買走了一撮白蘭花，才寶口水流了一地，那個香啊……好在才寶農活幹多了，又年輕，肚皮上沒有肥油，倒多了幾塊腱子肉，走路胸脯挺挺的，雖然夾雜着汗酸的狐臭，倒散發着青春荷爾蒙的味道。

福熙街梧桐樹冒葉子的一個午後，阮太太坐着的黃包車又停在才寶的小花匾攤子前，三塊銀洋，連攤子都買了，才寶跟着黃包車那個跑啊，一路跑進了黑漆漆的大鐵門。（二之一）

（本欄逢周五刊登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