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美好一刻

黃昏特指太陽落山、黑幕拉上的一小段時間，在秋冬之日，又是在京都住，就更短，更彌足珍貴了。

洛北的八瀨和洛西的嵐山，準確地說，叫京都的鄉下，我住在這兩個地方，就好像住在香港的西貢和上海的佘山；如果非要講杭州，那就是城外的西溪了。

我的故鄉鎮江有座山，也叫南山，南京的南；京都的嵐，是我父親的山風嵐。看來，嵐這個字是我的宿命，山是我的歸宿。

住在香港西貢的時候，我的宅子有個私家小碼頭，我經常甩鈎子釣魚。而面對一望無際的海，我經常頭腦一陣空白，也許自己屬猴，猴子是依山而居的。

京都的一切氣息，都夾雜着說不清的市井氣，我們看到的一切，立即會想到萊卡的菲林，她又不同於揚州東關街的民俗，上海衡山路的克勒，香港油麻地的華洋。這種大幕落下、華燈初上的市井，瀰漫着冬霧，落在祇園油布傘的婦人髮髻上。

當然這不是倫敦肯辛頓的霧，沒有禮帽，沒有文明杖，但對亞洲人來說，這口霧氣，來得那麼真實，剛剛好落在先斗町剛出爐的包子上。

京都的美，在此刻，美到了極致，就像一個美人--早晨的美，太過直白；午後的美，太過庸懶；夜晚的美，又太艷；黃昏的美，就像一抹淡淡的腮紅，一個哈欠，也是吐氣如蘭。

我從嵐山上了電車，搖搖晃晃由西向北駛向大原。這條綫剛剛好要穿過整個京都，就這麼在公車的窗口坐着，看京都的謝幕。車到四條的時候是高潮，這時候，要看人，看放學女生齊膝的藍布裙，看嘴邊毛茸茸汗毛戴着硬皮帽的初中男生，主角出現了，是藝伎，遠勝章小姐演的那個，木屐在二連阪上踢踢踏踏過，這就是京都，每個人都是演員，在華燈初上，大幕拉開的時候，忠實的扮演自己的角色。

嵐電在駛向比叡山，快到家了，燈火亮了起來，這是人生美好的一刻。

（本欄逢周五刊登）